自尊

我在《交換日記20》有提到，花別人的錢的爽度（比花自己賺的）是連1/10都沒有的，其實，有好長一段時間以來，我經常和大王告解自己之自覺無用，我也相當不滿這樣的處境──自我感覺不良好。我的體會是，人的尊嚴感是建立在自己身上的，一個人越能看得起自己，越能以自己為傲，就越有辦法面對外界的（可能的）歧視。如果一個人對他人如何待己的態度非常之敏感，其實，那有相當大的程度是在反映自己對自己的不安不滿，沒能真心踏實地，先看得起自己。


尊嚴的失去，通常都是從自己無法瞧得起自己開始的，自己先虛心生了個暗鬼，先產生了不安焦慮，就可能會對他人的態度過度解讀，輕易就認為別人在歧視自己。

我並不是在說世界上沒有歧視這種事，我遇過、也見過真的會歧視別人的人，而且這種人還不見得有自知，更甚者還會全盤否認自己有歧視他人的意思。──但，讓我們反過來想，會歧視別人者，恐怕也有他對自己的不安和焦慮，所以他乾脆先下手為強，把自己的球丟給別人，以為這樣就獨善其身自我潔淨了，一切就都是別人的問題和自己無關了。

其實這也都是無法自尊的人。（於是也無法尊重別人。於是別人也無法相對尊重你。）

自尊不是莫名其妙來的，也不是爭吵來的，一個人能自我感覺良好，是建立在自覺有能力承擔自己（所以會覺得花自己賺的錢才更快樂），建立在能對自己全方位負責（所以會真誠面對自我優缺，並不斷在缺處自我精進強化），一朝覺得自己問心無愧蠻棒了，就會尊重自己，就有能力不在乎他人評價。

人給自己打的分數才是最重要的關鍵，自覺不佳者，即使受到萬人讚美，也打不敗己心之魔。而能自尊之人，就有辦法自行處理消化掉他人的不善，萬箭射來，一一擋掉就是，歧視一詞甚至進不到他心中，想都沒想過那和歧視有何關係。

一個人若什麼好事都沒做過，是不可能平白無故得到你的尊敬的，你頂多就是對此人無感（無好感也無壞感），但絕不會產生尊意。人對自己也是如此，人能對自己產生尊敬，一定是肯定自己做了些還不錯的事。覺得花別人的錢比較爽、覺得自己的責任都讓別人扛，等等的這類作為，頂多能讓你對自己無感，卻是產生不了自尊的。

而沒自尊者，就可能差勁到會把球丟給別人：覺得丟出去，自己就沒問題了，有問題的都是別人。

這次在荷蘭，不知是老年記性差還是怎樣，瑪優又再次提起同性戀訂結婚蛋糕被拒的事。上一次我和她辯過了，這次我懶得再理她，我覺得講過的話不必再講，她顯然就是無法接受同性婚也過不去，所以這件事才會繼續縈繞她心頭，她要無限輪迴我卻沒必要陪她鬼打牆。不過她居然轉而提起歧視議題，她的抱怨是：有色人種為何老愛認定白人歧視他們？白人做任何事好像就是動輒得咎，即使根本沒做什麼。

坦白說我也毫無興趣理她。真要問我的話，我肯定亞洲人歧視亞洲人是更嚴重的（比白人歧視黃種人的機率更高），但，瑪優不幸就是現代白人中少數比較差的那一群。她不知道當她自己說出這些話時，就是有歧視卻不打算認帳的傾向。我的解讀是，無自尊的是她，不是我。

（當然，在我寫出她的事情之此時，我也就失去了自尊，因為我做了無法自重之事。我不該老拿自己去和她配，一起玉石俱焚地失尊同毀，不過想來想去是有必要，舉實例比較容易讓人明白。）

見我懶得搭理，偏偏我又是現場唯一一位有色人種，她非要逼我說個幾句話。
「妙，妳覺得自己被白人歧視過嗎？」她問。
「很罕見，大約只兩次。」我盡可能簡短，內心想著妳疑似是我的第三次，但我當然沒說出來。
「妳懷疑過有可能是妳自己過度敏感了嗎？」她追問。
「我離台16年以來只有兩次，其中一次還是來自一小群不懂事的小屁孩，我也認定小孩不懂事而沒放在心上，妳覺得這像是一個過度敏感者會給出的次數嗎？」
之後大王就開始幫我的腔，他感覺我快被瑪優惹毛了。他說兩次他都在場，我不是個會反應過度的人，我沒那麼心理不平衡，還有一次是他略有感覺但我沒把它算進去的呢。
瑪優明明也沒親眼見過這兩次，卻不斷想要幫這兩個事件圓場解釋，證明是我過度敏感，在大王幫我腔之後，她才悻悻然地說：
「16年以來只有兩次，可見白人歧視一點也不嚴重嘛！我只能說，天下總是會有幾個害群之馬壞了大家......」

喔天啊！這女人完全沒意識到她自己就屬於害群之馬之列。因為她的舉止在我看來就是反而自證她對很多人事都很有偏見，就算不到歧視的程度，也成就不了引以為傲的自尊。我呢？我真的不常感到被歧視，即使對自己有不滿，無法全然地自尊，我也知道問題是出在自己沒做好自己，所以才沒辦法尊重自己，無關乎他人。光這點自知，我仍擁有對自己最基礎但不高分的自尊，比不知道或不認為自己有缺失的人強。

很多人都要自尊，動輒指著別人說對方歧視霸凌，自尊心強得不得了，但我真的想問，自尊心怎會是放在別人身上？從別人身上去求？侮辱或歧視不往往是自己先找來的嗎？真要尊嚴，就讓我們都踏實做些能尊敬自己的事吧。